约莫过了两炷香的时间,煤矿里头隐约传出些声响来。
杂乱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大,然?后?是一大群衣衫褴褛,四肢干瘦却偏偏肚腹浑圆的人?一瘸一拐的在军士的夹道中?走出来。
跟着他们一道飘出的,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,很难说到底是什么腐烂的东西?在发?酵。再加上这群人?是簇拥着的,味道重重叠叠的,就更重了。
里正脸白了。
他笑忙上前辩解道:“这些都是客民,来村子里讨生活。我们村虽说活多,但人?也多也不是。只有水承行还有空缺,就让他们去了。”
“总得给他们条自力更生的路子,总不能白吃着我们村的粮食吧。”
那?些人?的遍体鳞伤是只字不提的。
江逾白没接话?,还在看着煤矿口。
朝廷律例写明这类矿产造物就如盐铁官营一样,都是官府统一管理。
但很巧的是,这个?煤矿属于私矿,是在这片封地的宗室私自开发?的,因为这本身就见不得光的属性,倒是给了王之一个?捡漏的机会。
这个?时代信息闭塞,皇权不下乡是当前政治制度的痛点。
江逾白也正是因为切入这个?痛点,只要消息封锁的好,王之至少能有好几个?月的修生养息、巩固基础的时间。
驰道是第一步,煤矿、官窑等生产地点的掌控则是第二?步。
江鸣是在队伍最?后?出来的,崔德义拖着他出来的,一张刚养白一点的脸,更加惨白了,显然?是已经吐过一遭了。
江逾白一直看到这小子出来,才移开了视线。
显然?没有进?入煤矿口是一个?明智的选择。
江鸣年纪虽小,但见过的世面不少,他是从灾年逃荒中?活下来的,能把他逼到这份上,可?见这“水承行”内有多精彩了。
水承行,字面意思就是负责处理矿井中?的积水,工人?需要不断用水车或水斗将积水排出,这个?“不断”的时间量词就很灵性了。
良民肯定是不能做这事的,本村人?也不成,都是乡里乡亲的。
于是便有强逼客民、穷民卖身入内,专令轮班车水,稍有倦怠,就是鞭子抽背;想逃,就是脚底动?刀。
身弱者往往在其中?不满一月就会惨死,身材壮实?些的,如被崔德义带出来的这些,也没好到哪里去,都是足烂腹肿。
江逾白转头,终于是愿意开金口了:“劳烦里正为我们备几辆牛车,这些人?不请个?郎中?瞧瞧,怕是活不了了。”
里正瞧着这些不速之客没有追责的意思,忙不迭应了,赶忙就安排村里有牛的套上车,赶过来。
那?些才从水牢里出来的人?,听见郎中?二?字,这才回过神来,泪流满面,颤颤巍巍地朝着江逾白磕头谢恩。
“谢谢大人?。”、“若不是大人?,我今日怕是就要饿死在里头了。”
“你们不必谢我,是王之将军早年听过‘水承行’一说,知道沙湾镇外面有个?私矿,担心这样的流弊在沙湾镇这儿也有,这才叫我同崔参将一道来瞧瞧,不想竟真有。”
江逾白语气温和:“你们快上车先。”
这些人?又是一番感恩戴德,才在崔德义的安排下挨个?上了车。
江逾白也回到了马车上,摘了帷帽。
“里间是什么情形?”
这话?问的是跟着他后?边上来的江鸣,这会儿他已经算是缓过来了些,他平复了一下心绪,这才提起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情来:“兄长小时候抓过鱼吗?”
“先编一个?只能进?不能出的笼子,然?后?沉入水里,登上一两日再来,就能瞧见里头有鱼了。”
“那?里头幽暗深邃,设立木栅,出入口的地方还有一道门,带我们进?去那?管事还介绍说,这叫做设鼓,还真像是面鼓,鼓内昼夜不声响息。”
“小小一面鼓,密密麻麻全是人?挤着人?。”

